梦x魇

《咖啡馆》番外——翔露小姐的记忆

作者：天野原

我曾经有过一个梦想，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当我把过去的事情全都忘掉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已经坐进办公室里了。

但是，有一样东西却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比过去的记忆还要闪耀。

咖啡——来自咖啡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喜欢的是否真就是咖啡本身，由鼻尖闻到的味道亦或是流入口中的味道。

我的喜欢是因为那种熟悉的感觉。

我的父母从小就不在我的身边，我是跟着我的祖母长大的。

在十岁之前的每个夜晚，我连在梦中都看不清父母的样子。

只有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日，他们才会从远处那座巨大的白色大厦中回到我身边。

度过一整天，对我来说，那是最珍贵的日子。

祖母为父母和我准备早餐，母亲则会替父亲泡好属于清晨的第一杯咖啡。

只加一勺糖，不加奶——那就是父亲喜欢的口味。

听说，作为秘书的母亲，每天都是这样在办公室里为父亲准备咖啡。

那个时候的我，用着小时候的童真，把倒着牛奶的玻璃杯推得远远的。

“爸爸，我也想喝咖啡。”

听着这样的话，父母都笑了出来。

“咖啡可不是小孩子喜欢的口味，小露一定更喜欢牛奶吧。”

就算这样，我还是摇了摇头。

和那些没关系。我只是想要知道咖啡的味道。

“让我喝一口爸爸的咖啡吧。”

于是，好生无奈的父亲把杯子递给我，而我满满地喝下了一口。

苦。好苦。就算加了一勺糖，也还是好苦。

苦到在那一瞬间连眼泪也一起流了下来。

“你看，不好喝吧。快点喝一口牛奶就不会苦了哦。”

可我还是一边流着泪，一边跑回自己的房间，把门从里面锁上。

明明只是咖啡，却让我哭到停不下来。

是啊，父亲说的一定没错。

比起咖啡，我一定更喜欢牛奶的味道。

可是，我还是想要知道咖啡的味道，想要记住咖啡的味道。

想要记住只加一勺糖的咖啡，对我来说究竟有多苦。

因为那是父亲喜欢的味道，父亲喜欢的咖啡。

就好像每个月只有一次，我才能在父亲身边闻到那属于咖啡的味道。

——我想要喜欢咖啡，只会喜欢咖啡，就好像我只能继承父亲的企业一样。

那就是命中注定。

这个词，就像咖啡一样苦涩，就像我见不到父母的那些日子一样苦涩。

直到——那个喜欢着咖啡的我，再一次爱上咖啡。

那是在大学入学的时候，我固执地拒绝了私家车的接送，想要一个人从入住的宾馆慢慢地走到学校的报到口。

那段路对我来说有点长，可是我还是想要继续走下去。

就这样把高中以前的记忆全部抛弃，专心地学习商业的事情，成为父亲希望的那样。

就算只有一个人也没关系，因为那是我下定的决心。

可是，就好像是碰巧一样，突然降下的雨把我困在了一旁的屋檐下。

“呐，要坐上来吗？”

一手撑着伞，只用一只手骑着自行车的女孩子，停在了我的面前。

就那样坐上了她的自行车，撑着她的伞，结果因为她不熟练的车技两个人一起迟到，然后又一起被分到了最后剩下的两人寝。

“全套的咖啡用具！好厉害啊！那你一定很会泡咖啡吧，可以教教我吗？”

就当是还个人情吧——这么想着的我，就在每个早晨一点点教会了她。

该怎样研磨，该怎样萃取，用怎样的温度，该等待几分钟。

看着咖啡液一点一滴地落入萃取壶，就好像过去的记忆一点点回来了一样。

而每一天的她，都会怀揣着新的梦想，好像无论如何都没法满足似的不断前行。

一边为她的天真感到苦恼，一边转过身去，思索着自己的未来。

用温柔的心爱着世界的她，那是我绝对无法也不可能成为的模样。

我开始往咖啡里加入第二勺糖，在喝下去的瞬间，咖啡好像不再只有苦味了一样。

听说所谓的喜欢，不只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憧憬。

憧憬着那个女孩将要去往的地方，那是与我绝无任何交集的平行线。

不，那是我的命运绝对不可能抵达的分岔线。

我眷恋着一勺糖的苦涩，憧憬着两勺糖的甜意，然后——

“我有，喜欢的人了哦。”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就算加再多的糖，咖啡终究是苦涩的。

就像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只会走向一个人的道路。

那个晚上，我在睡前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

我想告诉他，我就快毕业了，等到毕业之后，我绝对不会辜负他的期待。

在那之前，我想和他再多见一面，不是在公司，而是在我们的家里。

我想要请他为我泡一杯咖啡，我想要记住咖啡的味道。

我想要知道在生下我之前，他是怎样一步步走去，和我母亲相识的事情。

还有，在母亲病逝的那个晚上，他究竟想到了什么。

想要记住已经不是由母亲冲泡的，而是由父亲冲泡的咖啡的味道。

那杯已经一勺糖都没有了的咖啡，究竟是什么味道。

“很苦吧，我不像你母亲，没法泡出那么好喝的咖啡。”

那个脸上已经留下了不少皱纹的男人，有些为难地笑了笑。

我摇了摇头，把苦涩的咖啡含在嘴里。

就算再苦，我也还是喜欢。

喜欢教会我冲泡咖啡的母亲，喜欢教会我坚强的父亲。

喜欢带给我憧憬的那个女孩。

喜欢那些已经被丢在残渣里，只留下萃取液的记忆。

就算再苦，就算失去的再多，我也喜欢。

“是不是不喝咖啡比较好啊……”

是啊，或许，不喝咖啡比较好吧。

可是啊，在最开始的那个早晨，我就决心推开牛奶，选择咖啡了。

因为我——早就已经喜欢上咖啡了。

在我过完22岁生日之后，父亲从董事长的座椅上站起，退到了董事会的位子。

而我接过那把座椅，坐上去，把最优秀的那个女生提拔为我的秘书。

从办公室的玻璃窗外看去，属于父亲的黑色轿车已经不见了，留下的是属于我的那辆纯白色轿车。

我已经不需要父亲的庇护，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人了。

在那之后的几个月，我听说了那两个人分手的事实。

我想我应该已经对过去没有什么留恋了，也没有什么想要去见她的想法。

但是，在某个太过碰巧的下雨天，透过轿车的玻璃，我看到她站在雨中。

光是看到她的那一眼，我就知道我没法对她置之不理。

我只好承认，有些东西，只要喜欢过就不会消失。

“呐，要坐上来吗？”

就好像几年前的那个雨天，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

她呆呆地看着我，然后点了点头，让我把她送回到住着的公寓。

只是几年不见，她就已经变了很多，那是因为她也经历了不少事情吧。

她说，她有了新的梦想，只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好。

我想，只要是这个人的话，不管几年都还会是那个样子吧。

我和她交换了新的电话号码，把这段中断的关系重新维系上。

一个星期后，我买下了附近正在转手的租碟店，改造成咖啡馆交给了她。

而她把每月营业额的一半交给我，一点点偿还欠下的债款。

又过了半年后，听说她认识了新的对象，是个当作家的女孩。

这一次的恋情，被她们用戒指维持着，朝着未来不断延续。

“谢谢你，翔露。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不过，如果没有遇到你的话，我是没办法走到现在的。如果有什么能够为你做的……”

“只要你们两个人过得好就没问题啦，啊，还有早点把钱都还上哦。”

“嗯，一定。如果可以的话，请多来品尝几次咖啡吧。”

“好啊。”

我挂断了电话，看着在布满夜色的卧室中发出亮光的手机屏幕。

我看着存在通讯录中的六行信息。

祖母家。母亲。父亲。司机。秘书。还有她。

就是这些信息，组成了过去与现在，把记忆中的每一个我连系在一起。

有些是命中注定，有些却毫无办法。

我想我应该重新定义一下我和她的关系，毕竟，憧憬并不等于喜欢。

是啊，不只是喜欢。

我按下按键，拨通了第二个电话。

走向窗台，夜晚的都市灯火通明。

在耳边，响起了“拨打的号码不存在”的提示女声。

是啊，因为我，已经喝不到她的咖啡了。

可我还是想要告诉她，就算在那之后会哭出声，就好像小时候那次一样。

就让我哭给她听吧。

“妈。我——又失恋了。”

“翔露小姐，您让我在这个时候叫醒您。”

我从躺着的办公椅上坐起身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总觉得没太睡够。

不过，要处理的文件总得一件件解决。

“让我为您泡杯咖啡如何？”

“啊……拜托了。”

“还是一勺糖，不加奶吗？”

“嗯，以后也是这样。”

“明白了。”

我看着小雪走向咖啡台，开始为我冲泡起咖啡。

现在，我又回到了只加一勺糖的生活。

“周日的那个三个会议的安排，做的怎么样了？”

“行程安排已经放在您左手边的位置了，如果有任何问题可以马上修改。”

“嗯，好。”

多亏有这位优秀的秘书，为我减轻了不少负担。

“翔露小姐，请慢用。”

“谢谢。”

明明用着一样的咖啡豆，一样的用具，可是不同的人就会泡出不一样的味道。

或许是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或许是因为每一颗咖啡豆都不一样吧。

所以，咖啡才会那么苦，又不得不喜欢。

“小雪啊，你以前有过什么梦想吗。”

“啊……是的，不过那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

果然啊，你也有梦想。不管是谁，应该都会有梦想吧。

“翔露小姐也有吗？”

“嗯，有啊，也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是我的父母带给我的，和咖啡有关的梦想。

“说出来你可不要笑，我想要找到一位能够每天早上为我泡咖啡的人。”

就好像那些过去的日子，母亲对父亲做的那样。

带着咖啡的记忆，带着咖啡的爱。

“挺傻的，是吗？”

“我认为这是非常棒的梦想。可以的话，需要由我为您准备早晨的咖啡吗？”

“哈哈哈，不是这个意思。不用勉强自己。”

我只是……单纯的喜欢咖啡罢了。

只是单纯的、没法不喜欢。